半塊年糕

半塊年糕，這就是老婆婆口中所說最重要的東西？

        「隆重的儀式、老婆婆鄭而重之捧著的碟子、眾人驚歎的低呼聲…一切都顯得多麼諷刺，碟上放著的是半塊焦黑的煎年糕…」



        己丑年正月初二，中國廣東順德，倫教。

        當我第一次踏足這條村莊，感覺彷似穿越了幾千年的時空。這裡和現代完全沒有掛勾，西方科技顯然還未傳入這個被歷史遺忘的村落。夕陽照射在田野的禾稻上，泛起金黃色的一片；一所所木屋築在田野之間，拉起了長長的影子；黃狗懶洋洋地伏在地上，偶然把耳朵豎起來留意身邊的動靜；婦女用木桶往井裡打水，水花在夕陽的反射下成了一串串的珍珠；男人和牛在田上幹著最後的活，準備回家吃飯；小孩子光著屁股通處跑，你追我逐…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美麗、自然和原始。我回頭望著那唯一通往村莊的入口，落葉飄落田野小道，我彷佛看見時間在這山谷裡永遠地凝固，一百年、兩百年、三百年…

        人靜時份的新塘村，四周漆黑一片。不過這天是正月初二，村裡難得看見還有幾家人點了蠟燭，顯然還沒有睡覺。要知道平常日子，一更過後各家各戶都已經差不多全部入睡，更別說夜闌人靜的二更了。

        簡陋殘破的小木屋裡，住著老婆婆一家七口，這晚上加上我是八個，地方好不擠逼。大伙兒圍著中間唯一的小桌子，聽老婆婆說著新年的傳說。說著說著，老婆婆突然拍一拍大腿：「差點忘了最重要的東西！」接著不管大家的疑惑，老婆婆便走進了廚房。

        耳朵不斷傳來大人的議論紛紛，還有小孩子的低聲笑罵，我好奇地看著廚房門口的動靜。忽然，老婆婆小心奕奕地從廚房裡走出來，只見老婆婆雙手鄭而重之地捧著一個碟子，隨著蠟燭的火光跳動，碟子上若隱若現地現出了一塊物體──那是年糕，半塊年糕！當所有人都看清碟上是甚麼時，都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氣，再看看身邊的小孩，雙眼已經冒出光芒，彷佛眼前的不是年糕，而是一顆震撼人心的紅寶石。

        我也重重地吸了一口氣，那半塊焦黑的年糕，賣相差不在話下，破爛的表層甚至讓我懷疑，那是否從垃圾堆撿回來的。然而，當老婆婆隆重地把半塊年糕切成八份時，眾人認真地看著，當他們手裡都拿著屬於自己的一份時，無論是大人抑或是小孩子，都不約而同地露出滿足的笑容。

        隆重的儀式、老婆婆鄭而重之捧著的碟子、眾人驚歎的低呼聲…然而碟上放著的只是半塊焦黑的煎年糕，這一切都顯得多麼諷刺…我呆呆地看著手上的年糕，聽著老婆婆笑說這半塊年糕的由來──那是早上五更天還未亮時，步行至三公里外的「天光墟」，花兩塊錢買回來別人吃剩的半塊年糕。

        我內心頓時泛起了苦澀之感，雖然還未把年糕放到口裡，我卻像是打破了五味瓶一樣，難以形容的味道直達我心坎。再想起兩個時辰前在村口看見夕陽照耀下樸素而浪漫的情景，我才赫然發覺自己眼光的短淺。眾人一邊讚歎著今天的好運氣，一邊感歎能夠有幸品嘗美味的年糕…只有我，仍然出神地看著手中的年糕，腦海不知不覺地就想起了一年前北京奧運的繁華景象，那華麗、那壯觀…中國真是個繁榮昌盛的大國。



        公元二零零八年，中國北京。

        晚上八時八分，奧運會正式開幕。幻燈照射下的「鳥巢」光芒四射，在五彩繽紛的炫光照射下，夜空中似是出現了萬鳥之王、神鳥鳳凰歸巢的一剎那，氣勢宏大，世界各國人們看見這個場面都震撼了！古老的東方巨龍，終於要衝上九宵、傲遊天地之間了嗎…

        我打開報紙，中國國民生產總值終於超越日本，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，中國人終於富起來了；扭開電視機，中國擬發射太空站，加快步伐發展航天科技，中國科技終於領先了；瀏覽巨聯網，中國上海世博正式開幕，中國終於成為世界大國了；扭開收音機，中國擬自行研發航空母艦，在軍事上取得突破，中國終於強大起來了；打開書本，世界都在高呼：中國堀起來了！



        現在，中國香港。

        如今，中國的繁華景象仍然存留在我腦海中，然而卻早已變得虛幻和模糊，就好比鏡中花、水中月，再也不真實。相比之下，新塘村的人和事依然深刻地存留在我的心深處，那破房子、那小桌子、老婆婆的笑容和小孩子雙眼發亮的興奮表情…還有半塊賣相不佳的年糕。

        這時候，兩個情景扭曲地重疊在一起。那大國的氣勢、那大國的繁華…在半塊年糕面前，都顯得多麼的荒謬和可笑。

[[i] 本帖最後由 子虛小道 於 2010-10-2 08:09 PM 編輯 [/i]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