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喂，怎樣？好嗎？你還在，還沒開車啊？」午餐後，我傳一則短訊給你。「開車」是我們之間才明白的特別用語，意即「駕返瑤池」上天堂報到。

「我健壯得很，如果開車，一定不會忘記帶你一齊去。」你隨即回覆一則短訊來。

「好好照顧自己。」我再打去一則短訊。

三天後。忙完家務翻閱報章，突然在報章上讀到你逝世的訃聞。我像突然五雷轟頂，心臟剎然劇痛起來，怎麼可能，這怎麼可能！？通短訊兩天後你真的走了！

我的淚淌了下來，我的心好酸好痛。我們多年來慣性的問候竟然是最後的告別語，早知道你走得如此瀟灑，我便應該去看望你！

你的遺照拍得好福相，好帥氣，眉宇間透著一股平和淡定的氣質。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稱讚你，以往總是當面笑你醜。你聽到我的讚美嗎？老朋友，你若聽到，必定又是開心得哈哈大笑吧？

直到今天，一年過去了，我哀傷的情緒依然難平復。這一年裡，有好幾次撥打電話給你，忘了你已不在人世間！

沒有一個人告訴我你走了，如果我當天沒翻報章，後來再傳該死的問候語給你，不是很失禮嗎，所以你沒忘記讓我一定要看到那則訃聞，向來我不看訃聞，不看廣告，那天竟然第一眼就看見你的照片！七天後，當我再次想找回那張報紙，竟然搜遍整間屋子，翻查遍所有的舊日報章都見不到那則訃聞！

從此，我少了一個可以分享生活裡喜怒哀樂、甜酸苦辣的朋友了。真的很不習慣，你知道嗎？老朋友，你猶如珍藏多年的美酒，越老越久越香醇。

我們從同學到同事，從使用那種笨重電話筒聊天到使用輕巧精美手機傳短訊，四十多年的友誼，四十多年的光陰，輕易地在不知不覺中，嘻哈間，一絲一絲地偷偷溜走。三年前某一天在某超級市場遇見你，你第一句話竟然是：「老了，你的頭髮掉好多，都見頑皮肉了！氣得我七孔生煙，馬上頂回一句：「彼此彼此！五十步笑一百步！」

時間彷彿那麼久遠，記憶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。我們的對話有時是一句簡單的問候，一句戲謔，一個沒頭沒腦的問題，有時有回應，有時不了了之，誰都不介意。

後來我們的同學小趙說你逝世前幾天一直都躺在醫院病床上，當我傳短訊給你時，你竟然有本事嘻哈相對，你真豁達呵！其實你一生都與病痛為伍。曾經有一次你說：

「你知道我跟什麼最有緣？疾病！醫院是我第一個家，閻王也奈何不了我，多次讓我自由出入鬼門關，哈哈！」

念高中時的你，個子矮小瘦削，像個發育不全的小學生，老是沉默寡言低著頭一拐一拐地走路，像個獨行俠般獨來獨往。

後來，我們一齊去投考台灣大學，我因為父親生病，家裡經濟發生問題，升學夢碎，你同樣因為家庭問題升學不成。多年以後談起，你欣慰地說：「年青時夢想落空，一直耿耿於懷，現在孩子幫我們完成，總算無憾了！」

是的，我的孩子個個上大學，而你的情況更令人佩服。一個殘障人士奮鬥到擁有賢慧妻子、屋子車子、優秀的孩子，真不容易啊！

對我，你從來都是愛護和寬容，我覺得自己好幸運，一生中遇到好多好人，好多可愛可敬的人，你是其中的一個。

我常常勸告年青的孩子們，做不成情侶，就做一對可以相知相惜到老的知心異性朋友吧。茫茫人海，今生能相遇，是莫大的緣份呵。別破壞了，留下遺憾。

你跟你妻子都是心胸寬大的一對。一次你妻子對我說：「跟別人講話，他只有三二句，如果那個電話一談就是一二個小時，我就知道是誰，他只對你一個有耐心。」

最後你太太也成了我的好朋友，兩家人的孩子巧合的成了同學，你孩子高頭大馬，而我的孩子又瘦又小。真是奇妙啊，矮父母生出高孩子，而高父母卻又生出矮孩子！

異性之間可以從最初的愛慕轉變成後來的知己好友，進而發展成兄妹般親切寬容的關係，煞是難能可貴。

在你面前，我可以保有一份少年的純真不怕世俗嘲笑老天真和不成熟。我喜歡那種自由自在、不必防範、不必顧忌，可以直腸直肚暢所欲言。甚至有時候肆無忌憚、口無遮攔，你也總是笑哈哈，不生氣。就只憑我們幾十年老朋友的諒解與情誼，我們都知道彼此的心意，都清楚希望對方幸福快樂。

這一次你靜悄悄的，沒通告沒道別，突然地就走了。真的走了。但是老朋友，我相信宇宙永恆，生命也一樣。只要有福運，遇到一個好機緣，生命會以另一個形象再次出現遊樂人間。

不論世間有無靈魂，人死後是否萬事皆空，我還是要跟你說再見，老朋友，你一路小心走好哦！